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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次告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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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次告別

......

沈唯清喜歡技巧。

他把情/事也當成一門需要鉆研的藝術門類, 向滿是他的作品,被他擱在手裏,把玩得快要化了, 雕磨得快要融了。

浴室裏盡是朦朧熱霧,向滿的隱形眼鏡掉了一只, 沈唯清給她短暫歇息, 讓她把另一只也摘了,手剛放下來,眼睛還沒能?看清事物,他故意趁著她分神, 又是深深一下。忽如其來地,向滿難耐地呼出一聲, 一口氣差點沒倒上來。

沈唯清卻對她的反應很滿意。

熱水自花灑湧出,他們共同澆了一場滾燙的雨。

向滿覺出今天沈唯清的不?同?,他不?再那麽糾結於技巧, 一切全憑莽力, 甚至帶了危險的攻占意味。她的後頸和腰背都?被他拿攥著,側臉被迫抵在冰涼的浴室墻壁上,被迫承接, 艱難中分出一絲力氣問他原因?

沈唯清啞著嗓音回她, 忍不?住。

她到底知不?知道自己今天有多好看?

向滿的笑聲溢出嘴角,變得不?成?調:“原來只是因為我好看。沈唯清,你真夠俗。”

沈唯清俯身貼近,咬住向滿耳後軟肉,輕聲:“不?止。”

在飛機上, 在車上,在房間裏。沈唯清曾不?止一次盯著向滿微怔。

她問過他, 你真的不?覺得我有變化麽嗎?

他故意說沒有,但其實,在一起以後,她的每一處變化他都?在意,他都?記得。

女孩子?的蛻變自細微處開始,不?知不?覺,雖然看上去毫不?費力,但一定?是在無?人之處遭過罪,吃過苦的。

向滿依舊是向滿,她始終清醒,內斂,堅韌,剛強,卻?不?再是他們初識時的模樣?。不?論是內在或是外在。

不?說別的,沈唯清知道自己永遠會記得向滿手機裏的英語音頻,她起步那樣?晚,卻?用兩年時間就能?練出不?差的口語,她值得最真誠的誇讚。

因為生?長?環境和家?庭,沈唯清從小到大見過許多聰明人,也見過許多努力的人,但論拼命,向滿是第一。

他愛上了這樣?一個人,一個非常厲害的女人。

如今這個女人在他手裏,他就想攥得緊一點?,再努力一點?,讓她開心,也讓她瘋。

不?止是好看。

從以前到以後,從頭到腳,你的每一處,我都?喜歡。

我喜歡你素面朝天,也喜歡你的妝容精致,但我更喜歡你的妝為我花掉。

......

......

向滿累極了。

本想趕緊睡覺,可是清洗幹凈躺回床上,卻?又睡不?著了。

這間民宿這麽貴,可真的毫無?隔音可言......

隔壁房間也是一對情侶,一墻之隔,那聲音婉轉得簡直讓人骨頭發酥,向滿面露難色,沈唯清卻?揶揄她:“該,叫你選了這麽個地兒?”

說罷幫她捂住耳朵:“別聽。”

向滿關註的卻?不?是這個,她扯開沈唯清的手,問:“那我們剛剛會不?會也......”

“難說,”沈唯清故意的,“聲音也不?小......”

氣得向滿咬他手腕。

沈唯清忍了,沒皮沒臉地手腳並用,把她鎖在懷裏:“別跟我鬧,明天不?是還要看日出?趕緊睡覺。”

向滿往半空灑了點?花露水,酒精和薰衣草的味怪熏人,她吸了吸鼻子?。

“沈唯清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沈唯清。”

“說。”

“沈唯清......”

沈唯清嘖一聲,把她嘴巴捏成?圈:“有話快說,磨蹭什麽。”

向滿憋了半天,卻?只是憋出一句:“我還是覺得很興奮,這是我第一次旅行,也是第一次看海......”

她只是心情還處在頂峰,需要排解,需要有人和她分享:“今天坐飛機的時候我其實還是有點?怕的,但看你在旁邊,我就好多了。”

沈唯清總是無?法抵抗向滿的示弱,他把她攏在懷裏,親親她額頭:“凡事都?有第一次。”

“以後我們會去更多地方。”他語氣輕飄飄地,根本不?像是在承諾什麽,就好似再尋常不?過的對話,“你還想去哪?”

“我也不?知道,”向滿把問題拋回去,“你給我講講,你都?去過哪些?國家??哪些?城市?”

......那可講不?完了。

沈唯清十?幾歲就沒怎麽在家?住過。

向滿執意讓他講,沈唯清沒辦法,就從自己十?五歲那年出國開始講起。

不?僅講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學習,生?活,工作,還有一些?從沒和人聊過的危險和窘迫。

講他去跟著一個專業攝影團去芬蘭拍極光,照片沒拍到,惹怒一只馴鹿,差點?被那馴鹿踩死?,馴鹿可不?像動畫片裏那樣?,它們體格巨大。

講他為了去大馬士革參觀一家?酒店,卻?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困在當地,同?伴就在他眼前受傷,而他不?走反留,在當地參加了一段時間人道主義援助,被人拿槍指過腦袋。

講他臨近畢業時在一場派對上和人打賭拼酒,醉了三天三夜。賭約說起來都?可笑,贏了的人能?獲得校園裏那只剛出生?的小流浪貓的收養權,那是一只純黑的貓,很漂亮。收養動物的流程非常覆雜,他為了這只貓奔勞兩個月,險些?掛了一門課。

他朋友多,膽子?大,心也野,那些?旅程是向滿想象不?到的,光是聽就知道有多精彩。

“你還養過貓?”她枕著沈唯清的手臂,問他,“後來呢?你回國了,小貓哪去了?”

“它跑了。”

沈唯清講故事時語氣始終是輕松的,唯獨聊起那只貓,他斂了笑。

“我養不?了它,它脾氣太?硬,把我撓的整個手臂都?是傷,只要我和它同?時在屋子????裏,它就不?吃不?喝,時刻戒備狀態。”

“我原本打算等我考完試,就把送它送回寵物中心,結果它比我著急。”沈唯清撚著向滿的發梢,“有一天我忘記關門,它跑了。”

已是深夜,總算安靜。

只有空調送風的低聲在房間裏環繞。

向滿似乎也被這只不?聽話的小貓和這段傷感故事感觸到,沈默很久,說:“你有沒有想過,或許它天生?不?能?當寵物貓呢?”

“我明白,所以我沒有去找。”沈唯清說,“何苦互相折磨?”

又是一段沈默。

向滿沒有說話了,因為不?知說些?什麽好。

她似困極,打了一個長?長?的呵欠,眼睛都?濕了,轉了個身,背對沈唯清。

“睡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晚安。”

向滿也回了一句晚安,卻?在黑暗裏睜著眼睛,腦子?裏全是那只倔強的貓,遲遲未能?入眠。

直到困意上湧,眼皮終於撐不?住的時候,她朦朧夢到自己在雪地裏奔跑,四肢著地的那種。

雪把她的爪子?都?埋沒了,冷得她渾身打顫,她不?知自己要去哪,就只是瘋狂地向前奔跑。雪花落在她黑色發亮的皮毛上,又融化成?水。

......夢裏可沒有沈唯清。

可當她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,沈唯清就站在床邊,瞇著眼看她。

“你以後一個人睡吧。”他坐下來,給向滿模擬她昨晚睡著後的惡行,“......就這麽踹我,不?知道的以為你跟我多大仇。”

他問:“你總做噩夢,昨晚又夢見什麽了?”

向滿不?敢說夢的內容。

她緩了一會兒,看見外面天光大亮,海風把白色紗簾吹得蕩起,猛然回神:“不?是要看日出嗎!”

“看個屁,你幾點?起的?”

向滿急了:“你醒了不?叫我!”

“......”

沈唯清沒說,其實他昨晚也沒睡好,不?知是水土不?服還是怎麽,總之身體不?舒服,但他不?想掃向滿的興,她想睡懶覺,他也沒必要去攔,今天看不?成?日出明天再看唄,反正太?陽天天都?會升起。

“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啊!”

沈唯清打電話問早餐,回頭看她:“你急什麽?實在不?行多玩幾天。”

“不?行。”向滿只說不?行,卻?沒說為什麽不?行。

“你的日程排好了?給我看看?”

不?出意外,向滿的日程也是手寫的,她是真喜歡鉛筆頭兒。

向滿抱著筆記本不?撒手:“讓你幹什麽就幹什麽,你聽話就行了。”

她還挺有理:“就像昨晚,本來就不?該熬夜!”

“你講講理?”沈唯清又氣又笑,“不?是你讓我給你講故事的?”

......那也別講那種讓人心有戚戚,不?得安穩的故事。

向滿莫名心虛,抿唇看了沈唯清一眼。

起床,洗漱。

“一會兒去哪?”沈唯清問她。

向滿從鏡子?裏看向他,用眼神讓沈唯清自己悟,沈唯清了然,舉起雙手:“行,聽你安排。”

-

向滿的旅行行程安排得非常滿,的確是一點?都?耽誤不?得。

第一天白天看海踏浪,晚上去夜市覓食。

第二天約了出海海釣。

第三天則是高空跳傘,去海邊拍照。

他們在第二天一早終於如願看到了日出,好在天公作美,總算圓了這一項,不?然沈唯清覺得她能?為這遺憾碎碎念好幾年。

向滿其實不?會釣魚,是看到旅行攻略裏大家?推薦,所以也約了一條海釣船的位置。

攻略上說,如果不?追求大魚獲,釣魚其實不?算難,向滿信了,到了真正動手的時候一團糟。

再看沈唯清,一桿又一桿地把魚竿甩出去,那路亞竿在他手裏跟個玩具似的,一會兒就收獲頗豐。

向滿不?服,又一竿拋下去,旁邊一個女孩湊到她身邊,悄悄問她:“姐妹,那是你男朋友嗎?”

向滿看向沈唯清。

他穿短褲,防曬衣,墨鏡反搭在腦後,站在船舷前一副騷包模樣?。

......真不?想承認。

但那女孩說:“有點?帥,嘿嘿,姐妹,能?幫我個忙嗎?把你男朋友釣的魚借我使使唄?假裝是我釣的。我想拍個照。”

這有什麽難的,向滿喊來沈唯清,幫了這個忙。

回程的時候,沈唯清問向滿:“我怎麽從沒在你這兒聽到過誇獎呢?”

他補充一句:“沒營養的不?算,我是說真心的表揚。”

向滿看著那一箱魚獲,有點?木訥:“你想聽什麽?我講給你啊。”

“......”

沈唯清覺得沒意思,不?往下說了。

他覺得自己在向滿面前活像一只發/情期的孔雀,抖著精神想要展示羽毛,可偏偏向滿不?在意。

“沈唯清,我想自己有一天,能?和你一樣?。”

向滿驀然來這麽一句,令他轉過頭。看見向滿的目光從那箱魚獲慢慢挪到了他身上。

“我覺得總有那麽一天。”她說。

沈唯清是個周身都?有驚喜的人,也她最歆羨的那種人。她不?知道他到底還有多少技能?,他做什麽事情看上去都?很容易,游刃有餘,真正的藝高人膽大,技多不?壓身,不?得不?說,這樣?的男人很有魅力。

他是在享受生?活,享受這個世界。

她也想這樣?。

當她真正能?摒棄一切,當她重新開始,當她找到下一個起跑點?,她也要努力活成?沈唯清的樣?子?。

我的人生?重啟過,就不?怕再重啟一次。

這次一定?會更好。

向滿不?斷給自己這樣?的心理暗示。

人生?苦痛深不?見底,幸而,她永遠在攀爬的路上。

......

因為是旺季,當晚民宿安排了篝火聚會。

她和沈唯清沒去,只是在房間露臺坐著看。

篝火聚會玩得最嗨的是一群學生?模樣?的弟弟妹妹,似乎是他們的大學畢業旅行。有三個男生?喝多了,站在篝火旁勾肩搭背大聲唱歌,分享一支麥克風。

火焰灼灼上揚,把他們的臉照得清晰,不?成?調的歌聲混著海風遞過來,向滿有些?意外,那是一首老歌,不?像他們這個年紀會喜歡的,於是認真豎起耳朵聽。

聽著聽著,她拽了拽沈唯清,有點?激動:“你聽過這首嗎?”

沈唯清的煙夾在指間,輕輕打著拍子?,看她一眼:“我和你應該沒有年齡代溝。”

那首歌叫《笨小孩》,他還記得mv,是劉德華,吳宗憲和柯受良三個老男人在純白幕布前,畫著妝又唱又跳,奇異又怪誕。

沈唯清猜向滿也喜歡這首歌,他們一樣?,都?是細膩的人,很容易被歌詞和歌曲的細節所打動。

老天自有安排。

老天愛笨小孩。

沈唯清坐直了,把煙掐了,笑著看向滿:“說了一萬次,你一點?也不?笨。”

她自有她的聰穎和智慧,也有勇敢和沖勁兒,她前途不?可限量。

這是沈唯清眼裏的向滿。

而向滿就借著這首歌的時間,和沈唯清講了一些?之前從未向他透露過的事。

這讓沈唯清十?分意外。

“我沒有和你講過我家?裏的事,”向滿撐著欄桿,踮起腳,看向遠處的篝火,“其實我不?是和家?裏人吵架,而是離家?出走,我算了算......這是我離家?出走的第八年,馬上第九年啦。”

她刻意沒有去看沈唯清的表情,因為不?想從他眼裏看到任何心疼和憐憫。

人海中奔波的流浪者,下定?決心要啟程的旅人,這時候最怕的就是別人的憐憫。

那會拖慢她的腳步。

“我們的成?長?環境不?一樣?,你可能?很難理解我的家?庭,我父母不?喜歡我,我的兄弟姐妹忽視我,我確實很笨,才會這樣?不?招人待見,可沒辦法,人的本性難改,我就是這麽個人。”

“你不?知道我和我弟弟為什麽吵架,今天可以跟你講,他來北京讀大學,身上分文沒帶,我父母讓我供他讀書?,最好以後還要為他買房安家?,我爸說,這是我作為姐姐的責任。”

......

那天吵架以後,向滿又和向延龍見了一面,她讓向延龍給向斌撥電話,開免提,三個人把事情好好聊一聊。

向斌的意思是,讓向滿負擔向延龍這幾年的學費和生?活費,如果他日後還有讀研讀博的打算,也要繼續支持。因為家?裏供出一個大學生?不?容易,他是全家?的希望。

向斌說這話的時候,向滿看了弟弟一眼。

她其實明白他也不?容易,那種扛著父母、必須涅盤成?龍一飛沖天的壓力,在他肩上根深蒂固,可她還是無?法接受,自己要成?為默默無?怨支撐弟弟的那個人。

他們是血緣手足,可他們各有各的人生?。

沒有誰要為誰???付出一切。

幫助是幫助,攙扶是攙扶,可一個人不?能?成?為另一個人的養料。

“只要你弟弟將來成?才了,一定?會報答你這個姐姐,你們姐弟倆感情好,”向斌操著家?鄉口音,“你離家?出走這些?年也沒為家?裏做貢獻,我就不?計較了,只要你把你弟弟照顧好,之前的事一筆勾銷,你將來還可以回家?認我們。”

“爸,媽,我一直都?認你們,”向滿開口,嗓子?裏緊巴巴的,但她忍住了,忍住了委屈,“我給你們買了保險,只要我有能?力,會一直續繳,但除此之外,我什麽都?不?會做,而且我們不?會再見了。”

這個我們,其中也包括向延龍。

後者聽明白了,於是驚恐的眼神望著他的姐姐。

向滿朝他笑了笑,那笑容很苦:“我問過了,龍龍可以申請助學貸款,他有手有腳,也可以自己賺生?活費,支撐自己讀大學綽綽有餘。”

向斌不?懂什麽叫助學貸款,忽然暴怒:“你弟才剛多大?你就讓他背一身債?”

向滿又笑了:“人活在世上,誰不?是一身債呢?”

她的債,從她出生?那一刻,從她的名字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就依然生?效了。

如果她不?跑,就要償還一輩子?。

沒人問過她,這債是不?是她要背的?是不?是她本該承受接納的?

這世上就有這樣?不?公平的事情,就是有這樣?的人,她,她們,在這樣?的人生?曠野裏艱難向前,腳腕上纏著的藤蔓和心連心,你砍是不?砍?

砍了你要痛上一陣子?,不?砍,你永無?機會再見天日。

......

沈唯清看向向滿的眼神有些?驚愕。

遠處的篝火聚會散了。鬧哄哄的喧鬧反而更盛。

他們那樣?開心,總有人那樣?開心。

他一時不?知道說些?什麽好,他沒想到向滿忽然講起自己家?裏事,還是這麽沈重的一段情節。本能?去翻手機,又確認了一遍,向延龍這段時間確確實實沒再聯系過他,大概,也許,向延龍也有骨氣和自尊。

沈唯清早猜到向滿家?庭覆雜,但他沒有想到她的痛苦深重到這種地步。

感情輕輕松松超越理智,他知道當下最好的辦法是繼續追問,讓向滿把所有事情都?交代清楚,他才能?設身處地幫她出出主意。

可是此刻他看著向滿的臉,心裏像被碾過一輪,她在他面前拆開自己,露出碎得不?成?形狀的肺腑,而他只想幫她縫合,把她好好護在懷裏,幫她擋擋風。

“......都?過去了。”

從來寡言的向滿一口氣說了這麽多,而一向直接的沈唯清當下卻?啞巴了,斟酌半晌,只說了這麽一句。

他不?知道怎麽安慰她,也知道那些?安慰無?用,她根本不?需要。

他太?亂了,亂到甚至忘了問一問,向滿為什麽要挑今天和他講這些?秘密。

是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嗎?還是有什麽特別的儀式感?

畢竟這趟旅程這樣?開心。

為什麽要在今天說?

“嗯,就快過去了。”向滿輕聲說:“明天跳傘,你會陪我的對吧?”

沈唯清以為她是故意轉話題,也以為她是害怕了,於是耐心安撫:“不?然呢?就你這小膽兒。”

“好,那今晚我們早點?睡。”

......

高空跳傘註意事項,前一天不?要喝酒,不?要服藥,不?要做劇烈運動。

前兩項都?好辦,不?過就是這最後一項,向滿和沈唯清都?沒遵守。

向滿從未這樣?主動過,像是最後一次,以後都?不?會再有,只剩極致的洶湧與爆裂。

沈唯清平躺著,向滿不?許他閉眼睛,跨/坐在他身上,仔仔細細描摹他的每一處輪廓,而後深深記在心底。

沒有關陽臺,紗簾和軀體,仿佛湧動一樣?的節奏。海灘遠處篝火盡數熄滅,只剩露臺和泳池邊緣的藍光在搖曳,還有月色,同?時落進他們眼裏,泛著冷冷的波浪。

向滿試圖從他眼中看清動情的自己,而後低頭去尋找他的嘴唇,一路逶迤,最終牙齒咬在他脖頸,惡狠狠地。

而沈唯清也不?客氣,在另一處把力道盡數還給她。明知她受不?住,手卻?攀在她腰側,逼著她坐。

因那扇沒有關的陽臺門,向滿不?得不?把所有尖叫都?咽回去,化成?更激烈的沈默的交鋒。

從未有過。

從來沒有這樣?過。

“沈唯清。”最後時,他們十?指緊扣,向滿趴在沈唯清胸前,汗津津,已經軟得不?成?形,只剩極輕的呢喃,“你讓我每日確認,自己卻?很少說。”

“說什麽?”

“說你愛我。”

沈唯清仔細回憶了一下,無?果,或許他說過,她忘了。

但既然她此刻想聽,他責無?旁貸。

“向滿,我愛你。”

“再說一遍。”

“向滿,我愛你。。”

向滿,我愛你。

我愛你。

我愛你。

......

向滿特別希望人腦的記憶功能?再強悍一些?,她能?把這一聲聲都?存在心底,存一輩子?。

如同?放映機一般,當她以後想念沈唯清,當遇到難事兒不?好受時,能?拿出來重播。

該多好啊。

當第二天起早,他們去高空跳傘,直升機攀登至近四千米高空,艙門打開,猛烈的風席卷到臉上時,向滿就在心裏不?斷回想這一句。

他們是今天第一批體驗者,此時太?陽才剛升起不?久,朝陽如金,灑向大地,鋪滿海面。

跳傘不?允許佩戴任何首飾,她送給沈唯清的香灰手串也未能?帶上飛機。當初她在靈光寺,想來想去不?知求些?什麽,最後只跪在寶殿前默默祝禱,祝沈唯清今後的人生?無?災無?難,平平安安。

“想什麽呢?”

狹窄的直升機裏,風聲那樣?吵,耳邊渾渾沌沌什麽也聽不?清,沈唯清揉揉向滿的腦袋。

向滿只能?看見他的口型,卻?不?知他在說什麽。

“你大點?聲!”

沈唯清笑了,挪到她身邊,靠近她耳邊又說了句。

然後將頭盔扣好,轉身,和同?行教練做手勢。

向滿也是昨天才知道的,沈唯清從前在國外考了A證,他可以獨立跳傘,不?需人陪同?。

向滿還沒來得及回應他,沈唯清已經在艙門處朝她揮了揮手,錘了下自己肩膀,那是讓她放心,而後毫不?猶豫,背對艙門後仰,一躍而下。

向滿原本就緊張,這下更嚇了一跳。

同?機體驗的女孩剛好就是前一天和他們一起海釣的那個,女孩高呼一聲:“好帥!”

身後教練樂了:“嘖,一會兒也讓你帥一下。”

女孩是第二個,她被教練帶著挪到機艙口,路過向滿身邊時大聲朝向滿喊:“你男朋友剛跟你說什麽呀?”

向滿笑著搖了搖頭。

“我要不?要喊點?什麽呀!”

風把她的聲音扯得七零八碎的。教練和她綁在一塊,這麽大的風都?被她吵得頭痛,故意嚇她:“隨便!快想!要跳了!”

“啊???”女孩大喊,“那那那,我一定?會變有錢!外公一定?會身體健康!我喜歡的人一定?會......”

在她大喊的時候,教練就在做手勢倒數了,話還沒說完呢,就跳下去了。

艙門空空如也,向滿只來得及聽到半句尖叫:“啊!!!臥槽!你騙我~~~”

剩下的游客都?笑了,這姑娘挺有樂子?的。

向滿也笑,但她眼眶泛濕。

看吧,大家?其實都?有願望,都?有力所不?能?及,都?有想放不?舍放。

那些?心願未必真的能?達成?,但你願意為它究其一生?,奉獻所有,哪怕在你身體極度恐懼,臨近崩潰邊緣之時,你依然不?會忘記。

向滿也在思索自己的心願。

剛登機前,教練建議大家?在手臂上用丙烯顏料寫字,可以拍照,也是留作紀念,向滿也寫了,但她穿著長?袖,遮住了,沈唯清想看,她不?給。

陪同?向滿的教練和三方攝影都?比較寡言,只給她做最後的叮囑,比如不?要屈腿,不?要亂抓,記得閉上嘴巴,不?然被風刮成?悲傷蛙,拍出來可醜了。

向滿一一應著,不?斷在心裏給自己暗示,不?怕,不?怕,可是真到自己雙腳騰空,教練在她耳邊做倒數的時候,腦袋一片空。

寂靜。

只剩寂靜。

風不?見了,心跳也不?存在了。

什麽都?沒有。

好像這湛藍的,不?摻一絲雜質的天空。

原來是這種感覺。

剛下墜的幾秒有些?難熬,失重反應如同?一只手捏緊你的心臟,熬過這幾秒,便是自由落體了。

教練打開平衡傘,向滿一直秉著的呼吸終於順暢,而氧氣交換的那一秒,她的眼淚也同?時湧出,再也收不?住。

教練看多了這種場面,安慰她:“這海景好看吧?第???一次跳傘都?這樣?,沒事,哭也不?丟人。”

向滿哭得肩膀都?在抖。

她沒有說自己來跳傘的原因,沈唯清也不?知道。

其實是半年前了,她刷到網上分享的跳傘經歷,那些?人的描述讓向滿無?比心動,有一個女孩子?說,自己從四千米高空跳下來的那一刻,感覺像是死?過一次。

死?過一次了,把所有前塵往事都?拋卻?,當自己落地,雙腳支撐這副身體重新站起時,她是另外一個人了。

向滿此刻就是這樣?想。

這是上一段人生?的終點?,也是又一段人生?的起始,她二十?七歲了,這二十?七年裏她的人生?似乎永遠離不?開逃亡,放棄,奔跑,和尋找。

或許這是她的命。以後也一樣?。

如果真是這樣?,那她願意接著。

汪奶奶虔誠拜佛多年,她說,大苦難後方有大自在。

人生?是無?垠曠野,不?是既定?的選擇題。天大地大,只要她骨頭硬,只要她不?停向前跑,總能?看見天光。

只是。

只是。

當我跑起來,必須要把一些?行李丟掉,即便我也不?舍,即便我也心痛。

所以對不?起,對不?起沈唯清。

我對不?起你剛剛在我耳邊說的那句我愛你。

向滿那日和向延龍向斌的對話,最後的結尾並沒有和沈唯清講。

她告訴弟弟:“別想著找我,你們找不?到。”

向延龍急了,忽然想起什麽,大喊了一句:“那我可以找姐夫!”

“你以為找到他,就能?找到我?”向滿笑得更暢快了,笑得眼淚都?湧了出來,“我連家?人都?可以不?要,何況一個男人。”

......

天邊一道蜿蜒的線,那是天空和大海的交界處。

浩浩蕩蕩,無?窮無?盡。

我不?接受任何不?公,但我願意接受所有苦難。

因為我知道,我扛得住,我能?熬過去。

......

向滿落地,沒有去約定?好的海灘找沈唯清,他們約好一起去海邊拍照,但她食言了。

回民宿房間,收拾整理。

大部分行李早已經從北京直接郵走了,此時手上只有一個小箱。

她的機票從三亞直飛工作地,就在今天下午,和沈唯清錯開。

沈唯清會在明天回到北京。

從此刻,到不?可預見的以後,他們不?會再有任何交集。

向滿拎著箱子?在民宿門口等網約車,把手機卡取出,掰斷,扔進垃圾桶。微信重要文件備份,賬號註銷。

......沈唯清在海灘等了很久,沒等著人,他四處環顧,一無?所獲。海灘那麽多游客,每一個人都?在笑。

機場候機,有點?涼,向滿微闔著眼睛假寐,身邊座位是一家?三口,爸爸媽媽和孩子?,各自捧一個冰淇淋,互相交換,品嘗味道。

......跳傘教練十?分意外,他仔細回想第一批的客人,想起那個對著攝像頭說了很多心裏話的瘦小女孩子?,對沈唯清說:“她落地很順利,早就走了啊,兄弟你回酒店找找?”

安檢,登記。向滿找到了自己的座位,這次她沒有挑靠窗的位置,而是靠過道,她被擁擠的同?行乘客包圍其中,這樣?更有安全感,因為這一次起飛,沒人握她的手,或是給她一個擁抱。

......沈唯清從民宿快步出來,站在路邊攔車,他給向滿打電話,聽到的卻?是一邊又一遍的關機,微信也被拉黑了,他手抖得厲害,心臟如同?被雷擊一樣?狂跳。

-

我相信愛情,我相信你是愛我的,正如我也愛著你。

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,我不?能?帶著你。

這樣?跑不?快的。

對不?起,對不?起,對不?起。

如果真的如佛祖所說,人有前世今生?,那我下輩子?還你,換你不?告而別,換你拋棄我,我受著就是了。

飛機攀登高空,進入平流層,趨於平穩。

向滿的耳鳴狀況稍有緩解。

手臂上,丙烯顏料的痕跡還在,洗得不?幹凈,她剛去衛生?間搓了無?數遍,卻?還是有印記。

皮膚有輕微過敏反應,又過了幾天,顏色褪去,卻?起了一層紅斑。沿著寫字的紋路依舊明晰可見。

向滿找了點?藥塗上,她有經驗,這種紅疹總能?消下去,可能?過程緩慢,但總有痊愈的一天。

她細細端詳著兩只手臂。

左臂上,是她看其他跳傘者寫字,照貓畫虎寫的一個:freedom

來體驗跳傘的人,要麽和她一樣?心裏裝了事,尋求一個解壓,要麽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勇敢和自由。

右臂的紅疹較左臂更嚴重些?。

向滿不?是左撇子?,左手寫字有點?醜,但她那時努力穩著手,歪扭寫下了沈唯清的名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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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每一個作品都?有這樣?的落款,向滿覺得,自己也是其中之一。

畢竟沈唯清真的教會了她許多,比如真誠,比如冒險,比如勇敢。

比如享受過程,比如忠於自己。

這些?東西,向滿會永遠帶著,連同?那句我愛你,一起放在心底。

我也不?知道會不?會再見了,沈唯清。

但我祝你年年如今日。

永遠都?是我愛你時的樣?子?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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